首页 > 要闻 > 内容页

海淀区小升初的地下斗争

2023-01-07 09:58:14 | 来源:教育联播网

求学的漫漫旅途中,“小升初”无疑是一道关键卡口。如何帮助孩子考上一所心仪的初中?在下文这位海淀妈妈看来,这无疑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在这个漫长而又艰难的奋斗时刻,孩子们早早就需要面对各种聚散分合,学着寻找到和这个世界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本文由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微信公众号:thelivings)授权转载


【资料图】

文丨栗子    编辑 | 罗诗如    编版丨Lulu

我曾坚持“不鸡娃”

曾经,我是一个幸福感指数特别高的海淀妈妈。

我和老公是“北漂转正”一族,在北京的头十几年把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买房、买学区房、落户上面。有了女儿小云后,我全职在家带娃,很早就抱定了“不鸡娃”的教育策略——我们这辈人小时候就没有“鸡娃”一说,学习都是靠自己,30年过去了,难道在这个更进步的时代里,学习这种事还需要家长呕心沥血?我不相信(难得的是,丈夫的想法和我一致)。

不过当大环境还在营造“素质教育”的轻松氛围时,海淀家长就以“非常鸡血”出名了。

小云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们只给她报了些不痛不痒的“素质课程”,比如:舞蹈、画画、剪纸、乐器。到了小学,我希望小云快乐成长,一到节假日就安排各种好玩的活动,而丈夫整日忙工作,更是不会在孩子的教育上多想。

当然,不“鸡娃”也不代表我们完全佛系,每个学期,我们都会给孩子买教辅资料,家里也堆了不少。小云到了“关键的三年级”,成绩不仅没有下滑,反倒有上升趋势,特别是英语,每次都是满分或接近满分,搞得我都有些恍惚——难道这小娃有语言天赋?

2019年下半年,小云上四年级了,我的那种淡定心态随之被打破了。

年底前的一天,老公下班回家,说他的同事得知我们还没让小云学奥数,表示非常惊奇:“小升初时你们会很被动,因为‘摇号’就是赌运气,往年有不少孩子摇进‘坑校’的。”

我知道,早在2017年4月,北京“推优(三好生)入学”的政策就被取消了;

到了2018年9月,竞赛项目也不得作为中小学招生入学依据;

2019年4月,特长生招生方式(包括艺术、体育、科技特长)被取消;

7月,民办学校要和公立校一样统一招生,统一“摇号”;

11月,一家知名民办校的“冬令营”被取消,一家知名校外培训机构“冬令营”也被取消——这些“冬令营”实际上就是奥数活动,带有选拔的性质

那时的我还天真地想,既然“推优”没了,奥数已死,招生只剩“摇号”,还有必要费劲巴力地学奥数拿奖杯、拉票争三好生吗?教育资源均衡是大势所趋,只要孩子把校内成绩抓好就不怕,再说,还有“就近入学”的政策呢。

而让我能不着急上火的底气,是因为我家在海淀区的一个老破小社区里,学片内虽没有市重点校,但小区对面就是一所优质校。这所中学名义上是普校,但因为是“小强校”的集团校,教学水准高,甚至强过了一些区重点校,颇受家长们的追捧。

在我们家5公里范围之内,还有另一所优质校,近年高考成绩十分亮眼。既然家附近就有两所好学校,还担心什么呢?

我以为,只要在小升初时不碰竞争激烈的“六小强”(北京最好的6所市重点初中),瞄准这两所好学校就算是务实了。

谁知,事实并非如此。我家附近除了那两所优质校,还有四所学校是真正的普校。我特意找了几位家长聊天,才知道离我们家最远的那所九年一贯制学校不仅成绩最弱,还存在不公平的现象——该校的生源大多是附近某单位的子弟,中考时这些子弟全有加分,其他孩子没有——对家境普通的学生来说,这种学校不就是“大坑”?!

我突然感到恐惧,万一小云“摇号”进了这所中学,成了全班唯一没有加分的倒霉蛋,该怎么办呢?

正当我对未来感到忧虑时,一天小云回到家,突然对我说:“妈妈,要不你也给我报个班吧,数学和英语都得报。我看不懂他们讨论的奥数题目,也经常听不懂英语老师说的英文。”

进入四年级后,小云班上的孩子们就开始“发力”了。有的刷完了高思奥数,有的报了两个奥数班,还有的已经通过了英语KET、PET(剑桥通用英语五级考试里的第一、二级)考试……小云的闺蜜娜娜、童童、小寒也经常会带课外作业去学校做,还讨论得热火朝天。

娜娜和童童的校内成绩不错,但小寒的数学总考六七十分,她们仨都在校外学了一年奥数,同时还学着课外英语和语文,而小云一个课外班也没有报,几乎是班里最另类的存在。有一段时间,小寒妈经常兴奋地跟我聊天说她家孩子学了多少奥数新知识,我心里不以为然:小寒连校内都没有学好,还去折腾奥数?

直到女儿主动要求报课外班,我才意识到不对劲——小云平时的英语成绩还不错,怎么会听不懂老师讲什么呢?她委屈巴巴地说:“考试太容易了,老师平时会做一些对话练习,叫到我回答时,听不懂,很尴尬。娜娜她们学的课外英语超级难……”

我翻出她的英语课本,再翻了翻最近的考卷,又问娜娜妈要了人家的课外英语习题来看。这一对比才知道,学校里学的英语与课外班的相比,竟是如此简单。

正当我考虑报课外班来亡羊补牢时,又有几件事情发生了。

一次,在放学的路上,童童以相当老成的口吻告诫小云:“现在不学奥数,你五六年级时就会后悔。”童童妈也表示,如果小云想学奥数,可以和童童一起“攒班”。

童童四年级时就拿到了线下奥数比赛的二等奖,她妈妈为了专心陪伴孩子“小升初”,辞去了银行的工作。在“鸡娃”这件事上,童童妈十分激进,但效果颇为显著,所以她在一群妈妈当中一向心气很高。

还有一次,小云告诉我,娜娜对她妈妈说:“小云的妈妈啥班都不给她报,啥都不管!”潜台词是,我像个后妈。

孩子的话往往反映了家长的态度。看来,在班上大多数家长的眼里,我们一家已成了“躺平”一族。在海淀的“鸡娃圈”里,“躺平”的家长是很受鄙视的——“躺平”又妄想“躺赢”,是最不负责、最不上进的父母。

难道不让孩子学超纲的知识,就是“躺平”?如果我和老公真想“躺平”,根本就不会从人情熟络的老家跑到北京来。问题是,这海淀的“合格父母”,到底该怎么当啊?

我很郑重地和老公谈了一次,他和我一样困惑:舆论层面,给孩子“减负”的呼声很高,可现实中,校内知识难度是下降了,可一些重要考试的难度又摆在那儿,家长们必须得花钱送孩子去校外学。于是,“鸡娃”的天花板越来越高,孩子们越来越“卷”。

困惑归困惑,眼前的问题必须得解决。为了验证女儿能不能接受奥数,我买来了高思(国内一个著名的教培机构)的书,把老公拉入伙,先尝试在家自己教。老公小时就是奥数奖杯的获得者。那时他在老家读初中,靠兴趣和自学拿到了市奥数比赛的三等奖,我想,好歹也是一个省会城市的奥赛,得奖难度应该不低吧。

可老公看着那些小学三四年级的奥数题,边看边摇头:“这些问题等学了方程式和几何后再做,是非常容易的,为什么非要提前给低年级孩子做呢?”然后,他又看五六年级的奥数题,更是感叹:“这比我们那时初中组的题还难,超纲太严重了,拿这种题给小学生做,算不算残害人性?”

虽然嘴上这么说,我们还是得教。不过,教得很费劲。在我们看来一些理所当然的概念,小云却很难理解。有时,我感觉自己就是在对着小动物讲题,当女儿终于弄明白一个知识点的时候,我往往已经累得没了做饭的力气。

我隐隐感到,自己已经在什么事情上犯了重大的错误:以前我总觉得海淀家长太疯狂,万一我才是那个别人眼中的小丑呢?如果说报课外班是很不明智的,那为什么这些家长都趋之若鹜?不多学一些,小云将来会不会真的沦落到“坑校”呢?

海淀鸡娃新手

不久之后,小云的英语老师在课堂上公然推荐一家校外培训机构,还说:“如果四五年级还没有通过KET考试,‘小升初’时就麻烦了。”

当我加了几位机构老师的微信后,发现小云的班主任和英语老师会给机构老师的朋友圈点赞,应该是关系不错。后来得知,娜娜就在这家机构学习英语,已经有一年了——显然,英语老师早就私下向一些家长推荐过了。

也是在这段时间,我一口气给小云报了三门主课的课外班,正式成为了一名“海淀鸡娃新手”。各种“升学群”开始通过各种渠道进入我的视野,有的“升学群”甚至就是班主任推荐的

我泡在群里,通过学习,才知道北京的小孩子上个中学也能有这么多名堂。从明面上看,“小升初”就是靠“摇号”、靠运气,但实际上,“点招”从未消失,只不过这类信息只在小圈子里传播。

“点招”就是学校的自主选择性招生,一些好学校为了保障生源质量,会在学生志愿填报之前偷偷“掐尖儿”。虽然在现有政策下,“点招”的空间被大大压缩,但一些空间仍然存在。其中有可以官宣的,也有不能明说的,对于后者,学校一般会以非常低调的方式联系家长,这就是所谓的“密电”。

“密电”中,学校会向家长作出招收孩子的口头承诺,俗称“给票”。拿到“票”的家长,后续也要按流程帮孩子填报志愿,但如果轮空,还可以被学校“打捞”上岸,这叫“补录”

但这里面,还有很多细节需要特别注意,比如:学校的口头承诺并不是全都靠谱;轮空后,家长在什么时机联系学校特别关键,又最难把握;补录阶段,家长也不能认死一家学校,否则容易失败。

僧多粥少,海淀区“小升初”的竞争逐年激烈,这些细节往往决定了最终的成败。据说,每年都有不少提前拿到“票”,最后却被家长“玩丢”的例子。

“升学群”里的家长虽互不认识,但经常就各种“点招”套路侃侃而谈,刚开始我连话都插不上,曾一度误以为自己与这个世界失联过。

据他们讲,好学校喜欢什么样的孩子,各有不同:有的重视奥数,有的喜欢市、区三好生,有的看重简历,有的会举办选拔考试,有的甚至会委托校外机构组织选拔。总之,“点招”渠道五花八门,更难把握的是学校的“口味”,会变。

饶是“点招”如此麻烦,但大家还是要拼,目的都是想避开“摇号”的不确定性,让孩子凭实力安安稳稳地进入好学校,将命运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中。

转眼间,小云上六年级了,她的简历文件袋里已经装了各种奖状和证书:英语的朗思B1、语文的叶圣陶杯全市一等奖、两个科技大赛三等奖、编程全国二等奖、全市艺术展演团体金奖、乐器十级证书、国画四级。

以海淀“小升初”的内卷程度来看,小云的成绩根本不出彩,因为“牛娃”基本都有奥数奖项傍身。

小云学奥数起步晚,基础弱,五年级时还不敢参加比赛,到了六年级,所剩的奥数比赛机会不多了,她硬着头皮参加了一个,最终离三等奖还是差了一步。

在英语方面,B1级别是“最低配置”,有的孩子在小学就过了B2甚至C1级别——前者对标大学英语六级,后者基本就是把英语当母语的水平,小云的B1级别,也就相当于高中英语水准而已。

我第一次帮孩子投递简历,就遭到了校方的冷遇,虽然我强调孩子以微小差距与奥数三等奖擦肩而过,但证书没有就是没有。本就不多的希望几乎被浇灭,我也终于体验到海淀“小升初”的残酷,开始后悔在孩子五年级时没有让她退出乐团,耽误了刷奥数题。

好在还有“选拔考试”这条路可以尝试,只是看着这些年花了大量精力攒下的奖状证书,我心里好不唏嘘。老公见我失望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叹气道:“唉,我也没想到海淀的‘小升初’是这么玩的,早知道就早点‘鸡’奥数了。”

根据孩子的实际情况,我们果断放弃了“六小强”,瞄准了家附近的优质校。可是在“点招”时,小云还是遭遇惨败——一个“密电”都没有,几乎是要毫无保障地参加志愿填报了。

“摇号”在即,容不得家长自怨自艾。北京“小升初”有两次摇号机会,分“一派(位)”和“二派”。

一派的选择范围大,选项包括“小强校”、区重点、优质校、普校和弱校,好处就是不想去的学校可以不填;

二派也叫“终极大派位”,必须把住所所属片区内的五到六所学校都填上,无论喜不喜欢,孩子最终都会被电脑随机分派进一所学校,实现“就近入学”。家长们口中所谓的“进了坑校”,就是指在二派中被派到学片内最差的学校。

所以,填写一派的第一志愿非常关键,为此我花了两周时间把可选的三十多所学校的情况都整理到了电子表格里进行比对,慎重程度不亚于给公司做大件采购。随后,我又带小云去实地考察,当时恰逢北京疫情最紧张的时候,我们娘俩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的。

此时,“升学群”里的老师提醒各位家长说,当前最重要的事情,除了备好孩子的简历等待机会,就是要全力准备各学校的选拔考试,“这个考试一般会在一派前进行”。

在距离一派还有将近两周的时间里,小云每天除了完成学校作业,剩余时间全部用于备考。而我除了做好一日三餐和家务,就是继续搜集各种学习资料和学校的信息。

这段时间,“班级群”和“家长群”里几乎没人说话,风平浪静得有些过分。但“小升初群”里却热闹纷繁,有些家长在问老师哪所学校好,如果接到了学校电话该如何回答,后续该如何做。

孩子们也有自己的沟通渠道。

小云和娜娜聊微信时,拍了道题给她,眼尖的娜娜立马关注到照片边缘的几个小字——“XX校初一入学数学试卷”。她立马问小云是不是被这个学校“点招”了,小云哭笑不得地说:“我怎么可能被‘六小强’点走啊!就是我妈从网上找的题目,让我做做练习啦。”娜娜还不相信,又问了一堆问题才罢休。

隔天,娜娜妈就来找我“取经”,神秘兮兮地问我是怎么弄到题目的。我发了一个大笑表情包过去,说真是网上随便找的:“我们没有‘三好’、没有奥数,怎么可能进那所学校?”随后,娜娜妈发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过来,我又费了一番口舌,她才相信小云没被“点”走。

更有意思的是小寒妈。她见童童连着两天没有在小区里玩,就派小寒去“关心”一下。一番试探后才知道,童童之所以两天没下楼,是因为来例假了。小寒妈这才松了一口气,有点刻意地说道:“嗨,我还以为病了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但我心里明白,她肯定是以为童童瞒着大伙儿参加学校的选拔考试或面试去了。

那几天,家长们演尽了各种“心口不一”:娜娜妈一直对外推崇某民办校,娜娜也怂恿我家小云报那里,但其实她们娘俩从没把这所学校当第一志愿;小寒妈妈也特意向我们透露走关系的“市场价格”,其实她并不打算砸钱,而是想让孩子一把“上岸”个普校。

家长们表面上风平浪静,暗里都在使劲,多方打探消息,既希望自家孩子尽快接到“密电”,又害怕听到别人家的孩子拿到“票”的消息。可是,这事完全不受家长控制,那些明里暗里的战斗就像打在棉花上,一点触感都没有。

“小升初”的战争

雪上加霜的是,选拔考试因为疫情被取消了,我们只剩下填报志愿这唯一的一条路了。

在一派志愿开启填报的前一天,娜娜收到了一所优质校的“密电”,校方还承诺让她进最好的实验班。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别扭是不可能的——一直以来,娜娜的英语、语文成绩都不如小云,拿到的编程奖项也没有小云丰富,但人家在线上奥数比赛中拿了个三等奖,分数比小云高一点。

我转念一想,小云也许可以再试一次自荐。我抱着希望给一所家门口的优质校打去电话,对方首先埋怨我电话打得太晚,接着用很官方的语气告诉我:“明天可以把我们学校填在第一志愿。”

我厚着脸皮问,如果一派“轮空”,是否存在“补录”的可能?对方不耐烦地大声说道:“补不了!补不了!”我那点可悲矫情的自尊心已经到了忍受的顶点,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卑微地道谢。

第二天就要填报志愿了,我没有机会为女儿向其他学校自荐了。而且,我也没有勇气再拿起电话了。这时,我心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对娜娜妈生起了一层芥蒂——在我看来,两个能力差不多的孩子,在择校上却得到如此迥异的对待和结果,看来,海淀的“小升初”不仅是门玄学,还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x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