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10日,在广州某创新学校里,学生根据昆虫和植物主题创作的作品。(吴筱羽/图)
2022年夏天的一个闷热下午,我受邀到广州一所创新学校参观校园开放日的活动。
我对开放日全无兴趣,此举完全是为了“拯救”一篇稿子。在此之前,我们曾采访过这所学校的创始人,在经过若干个小时的采访后,我们悲伤地发现,获取的素材无法支撑一篇稿子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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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材并非平平无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所成立于2016年的学校,其创始人的名气远比学校本身更加显赫。创始人毕业于清华大学和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曾是麦肯锡全球董事合伙人。早期的生源大部分来自创始人原有的家长粉丝。
采访素材无法成稿的原因之一,和成长经历有关。我在一个残酷的应试环境中成长起来,每月一次的考试、最晚能到凌晨的自习以及日复一日排名中艰难生长的同学情谊,让我质疑创新学校教育开放、自由的教育理念。因为,我成长的每一步都在力图揭示,学习的过程不可能是快乐的,人生亦然。
开放日里,展示了学生根据昆虫和植物主题创作的作品,几位学生套着笨重的昆虫布偶外套,穿梭在人群里引导参观顺序。另一些学生则热情地向来访者介绍,他们如何搭建一个与昆虫有关的公众平台,以及为了让订阅数量增加,又是如何到小区里地推。
这次参观并没有让我重燃对创新教育的希望。在我看来,老师们基本无法“管控”闹哄哄的小朋友们,他们的同学在讲解昆虫的定义时,其他人在七嘴八舌地讨论蝴蝶的颜色,以及蟑螂如何与面包虫决斗的话题。
2022年6月10日,在广州某创新学校里,家长和孩子。(吴筱羽/图)
快要结束参观时,偶然听到一位家长正在和周围人讲述自己的经历:为了让孩子一直都在创新学校学习,他们多次搬家。
这种现代版的“孟母三迁”时刻在创新学校里上演。在采访日日新学堂搬迁危机的过程中,一位青岛的男士来到学校,他曾带着孩子在西北读完幼儿园,然后又在海南完成了小学一、二年级的学习,现在,听说北京的创新教育也不错,他决定在读完三年级后,就迅速把孩子转到北京的创新学校。
对于我来讲,这样的事情是闻所未闻了。不仅仅在于家长们拥有不断折腾的精力,更在于教育居然有那么多的选择。
在我那个人口200万的老家,教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最好的中学就是我的母校。
在云南的非省会城市教育圈里,母校已成为一个符号,短短几年时间里,它通过极致的应试教育手段,缔造了让人羡慕的本科上线率,不少曾经妄图想探索素质教育的学校,都不得不学习它的作息方法。每天,我们从睁眼学到闭眼,有一段时间,校长还号召大家吃完晚饭就先回宿舍洗漱,这样晚自习可以多学一会儿。
如果一个资质平庸、生性顽皮的学生想上一个本科,那他几乎没有第二个选择。
几年前,母校曾以其“管理技术”短暂地登上热搜。在上晚自习期间,学校要求每一位去厕所的学生,都要写一个假条,且需要让两位老师签字。
一位亲戚的孩子曾告诉我,因为请假麻烦,甚至曾经出现过憋不住的情况。我当时十分好奇,这样的学校,为什么还要待下去?
这位只有17岁的少年无奈地笑了:“不待这里,以后怎么考上好大学?”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社会就是这样的,很多事情不受你的控制。”
这个小镇少年还没有拥抱过爱情,没有见过大海,甚至没有见到过20层以上的高楼,但他就觉得,他面对的社会,是一个无法掌控、必须要不断妥协的社会。
事实上,我对创新学校具体使用了哪些教学方法,又让多少孩子上了211、985,提不起兴趣。创新学校首先的价值,应该是在一个自信、发展的社会,每一个现代公民都应该值得面对不止一个选择。
和日日新的家长、毕业生聊天中,当我问他们,“在创新学校学到了什么”时,很少有人的第一个反应是,数学分数提高了,英语口语流利了。他们更喜欢说的是,学会了感受自然,学会了爱,孩子每天放学了都不想走,也从没说过一句脏话。
我渐渐明白,曾经参观的那个闹哄哄的开放日活动,并不是老师无法“管控”学生,而是他们秉持的价值观,就是与“管控”相悖的。
在日日新采访结束前,我也和学校里的老师分享了我中学母校的事。在问完所有问题后,老师们让我多讲讲我在母校的生活,因为这些是他们闻所未闻的故事。
另外,向广州那所创新学校说声抱歉,那篇稿子仍在酝酿之中。
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