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教育记者 | 陈琼烨
近日，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讲师董晨宇发布的一条微博冲上热搜，两天内获得超11万点赞和数千条评论。
董晨宇在这条微博中称，自己在硕士答辩中，看到了一篇非常惊喜的论文，“这样的问题意识，放在数字不平等的研究领域中，和专业的研究者进行比较，也是出类拔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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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热搜的微博截图。 图源：董晨宇微博
这篇硕士学位论文题为《“等政策”还是“靠关系”：个人社会资本如何影响农村小规模学校数字接入过程——一项对河南农村校长的实证研究》，出自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一名硕士研究生。该论文目前并无可供大众浏览的全文，仅凭标题就引发热议。
在这条微博的评论区，有网友称赞这样的论文选题体现了“问题意识”，是实事求是的调研，也是文科生应该研究的方向。还有网友对这篇论文使用的研究方法表示好奇，猜测是用深度访谈、调查问卷或话语分析等方法。
也有人表达了研究这类“敏感”话题是否会影响毕业的担忧，“佩服该论文作者的魄力，但自己不敢这样写，只想四平八稳地毕业”，该条评论收获不少点赞。
在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马亮看来，此篇硕士论文的走红，是由于社交媒体的传播属性造成的，“这反映出当下社交媒体的消费是快餐式的，囫囵吞枣。如果你连论文都没看，你怎么能判断这篇文章的优劣呢？”马亮对界面教育表示。
另一方面，该条微博的走红也离不开学术圈意见领袖的号召力。人大新闻学院传播学讲师董晨宇在多个社交平台账号都有内容输出，其中微博、B站粉丝数分别高达16.8万、11万，为热搜创造可能性。
从这篇论文选题本身来看，也存在几大“引爆点”。
“区别于平铺直叙的标题，这篇论文采用的是设问，具有很强的悬疑性。”马亮认为，叠加标题中出现的“关系”这个看似敏感的话题，容易让受众产生好奇。
针对部分网友提及的该论文题材“敏感”，马亮并不认同，“目前学界对此并无统一的标准”。在他看来，当前人文社科学界冒险意识、探索精神和创新能力均面临极大挑战。学术研究的核心是求新求异，但当下大量的研究却是跟从性研究，缺乏开拓性和颠覆性。
据马亮观察，很多学生习惯知难而退，而非迎难而上，因此在论文选题上倾向于选择容易通过的保守话题。另一方面，学术界长期存在的高压问责环境，本着不出错的原则，高校也被迫选择更为安全、稳定的话题。
董晨宇在该篇论文上热搜后的当天下午，又发布了一条微博，解释他本人对该论文话题的理解。
“这个题目之所以能够引发共鸣，是因为学术圈厌倦了八股论文，希望可以看到真问题的讨论。”董晨宇称，在学术圈外，实事求是的调查研究之风作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工具，如今被广泛认可。
不过，他表示，论文具有优秀的问题意识，并不代表研究本身没有缺憾。这篇论文在理论构建上和论证中仍有不少可以完善之处。作为硕士生的毕业作品，董晨宇称希望大家能给作者一些包容，不要将论文捧到不切实际的高度。
截至发稿，论文作者和董晨宇暂未回复界面教育的采访邀请。
“与此相反，有问题意识的硕士生或者说纯真的青年学子，用自己虽然稚嫩但甚少杂质的眼光去分析社会中‘不平等’的问题，并尽可能地为消除这样的‘不平等’提出解决方法，这是难能可贵的。”在美国一所公立常春藤大学修读新闻研究博士学位的徐一成对界面教育表示。
热搜背后，也反映了当下学术论文同质化现象日趋严重。
据全球学术信息数据库Web of Science统计显示，近十年中国科研人员发表SCI论文总数已反超美国跃居全球榜首，然而论文数量的暴增并不意味着学术的创新和进步。
美国西北大学和芝加哥大学联合研究团队于2021年发表的一篇文章发现，大量论文的发表非但没有加快研究范式的更替，反而巩固了经典研究。那些可能蕴含潜在颠覆性观点的新论文正面临出版难、阅读量低和引用量少的困境。该文章指出，“同质化”论文的大规模生产可能会阻碍新兴思想的出现。
这一点和马亮的观察相吻合。在他看来，人文社科领域仍有太多值得探索的话题，并不存在研究没有空间和自由的问题。“有大量的问题实际上是浅尝辄止的，但也有很多的问题被过度研究。”后者主要是研究者怕冒风险的求稳心态导致。
不能否认的是，在部分人的观点里，国内一些硕士论文的质量并不高，很多学生只是为了毕业而完成一篇论文。这一现状和当下的学历内卷以及硕士研究生培养模式不无关系。
据国家统计局2021年数据显示，近10年来，硕士研究生招生规模年均增幅达到6%，博士研究生增幅在5.5%左右。2023年，北京硕博毕业生人更是首次超过本科生。
与此同时，硕士阶段培养时长也在压缩，由三年制逐渐转变为两年，除去修读课程的时间外，真正用于硕士学位论文研究的时间通常不足一年，而在这段时间里，还有相当数量的学生选择考公或找工作。
马亮对此深有感触：“指导的学生花费在学位论文上的时间和精力，一般不超过三个月。”
此外，他认为，当下的硕士研究生普遍存在刷学历以谋求就业市场竞争力的需求，在此类心态趋势下，“研究”二字似乎已不再重要。
（文中徐一成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