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的长河里,好多事转脸就忘了,唯有父亲那些暖心事依然清晰。
(资料图)
父亲的童年浸泡在眼泪里。在那缺医少药年代,父亲的六个姐妹相继夭折。奶奶哭,父亲跟着掉泪。父亲想当医生救死扶伤,可惜没能如愿。父亲年轻时,当过联合乡的乡长;三年困难时期辞职回家拿镐头刨地。
刨地前,先勒紧裤腰带。实在坚持不住了,掏出口袋里的盐粒,放在舌尖舔舔,然后猛喝水。有一次,正在刨地的父亲眼前发黑,用镐支撑才没倒下。
1973年是我经历过的最困难的一年。那年春天,吃麸子最多。麸子味道苦,做饽饽要掺玉米面、加糖精。麸子饽饽熟后,手捡不起来,只能用筷子往碗里扒拉。父亲经常垫钱给邻居捎回三分钱一包的糖精。
那时期的粥能当镜子照。有一次,我们8口人一顿喝了五盆外加三碗水粥。走路时,肚子里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有时,父亲见粥少,喝一碗就不再盛了。父亲躲进角落里,从口袋里掏出东西填进嘴里。我悄悄走近父亲,趁他不注意,将手伸进他口袋,掏出的东西把我惊呆了:树叶、野菜都生柴了,几小段白薯干,是用刀剁斧砍分开的,其中两块带有虫子屎。
终于树叶吐绿,我家门前的大榆树飘来阵阵榆钱香。一天,父亲叫我到榆树前,递给我拴好绳的篓子,示意我上去。我将绳子拴在腰上,迅速爬上树。很快,一篓子榆钱送到了地下……父亲给自家留下少量榆钱,背着篓子逐户送。我心有不满,说:“咱们好不容易撸下来的,凭啥分给别人?”“若不是这年景,你求人家人家都不会要。”父亲的话我依然记得。那天,父亲往返十多里山路才送完最后一家。
那时候,缺粮也短柴。父亲赶在出工前,背回一捆柴火。近处有柴,父亲偏要去远处砍,我不理解。父亲说:“我远道、陡坡都能去,可有些人去不了啊。”我明白父亲口里说的有些人,指的是村里身体不好的人,比如眼神不好的二伯父,腿脚不便的三表叔,智力障碍的张大爷……
那些年,村里谁家盖房,父亲会主动去帮工。父亲说:“咱帮不上钱忙,就出笨力气。”父亲凌晨两三点钟去扛木头,中午背地基石,晚上回来脱坯。每次我喊父亲回家吃饭,他都是一脸疲惫,衣服汗渍渍,肚子“咕噜咕噜”响不停。
有一次,一农户在清理地基时,发现一圆形铁罐,引来众人围观。有人建议砸开看看,被父亲制止。父亲说服众人,带着铁罐去找乡公安员。此罐被专业人员打开后,在场的人惊出一身冷汗——铁罐里装有黄金,还有雷管。若是外力砸开,后果不堪设想。
距我家50米住着一位孤寡老人,我喊他二姥爷。每次下雨,父亲要去二姥爷家苫盖房屋,家里的油毡、炕席、雨布都跑到二姥爷房上了。有年秋后,二姥爷患病住进医院,父亲请假陪护。二姥爷患病后脾气暴躁,变着法子“捉弄”父亲,辱骂、尿泼、痰啐,几次将父亲赶回家。但气消后,父亲还是连夜赶回医院,陪伴在二姥爷身边。不久,二姥爷病情加重,痰堵喉咙,嘴唇青紫,把墙壁都抓出沟道了。父亲见二姥爷憋得难受,几次用手为二姥爷抠出喉咙里的黏痰。二姥爷缓解后的一声“谢谢”,令父亲眼睛湿润了。一个月后,二姥爷安详地走了。
我生活的小山村,三面环山,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外。雪后结冰,村民不敢外出。不等雪停,父亲就去扫雪。家里的扫地笤帚早就秃了。父亲从柴草里抽出荆条,绑成扫帚,按照小路的轮廓扫向山外。尽管父亲在鞋上捆绑绳子,一路也没少挨摔。一次,父亲不小心踩进坑里,崴伤脚踝,好久走不了路。
多少年过去了,父亲种种暖心故事依然生动,讲也讲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