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每个职场都有一类人让同事羡慕:父母有厂、不愁吃穿,哪天不想努力了,还可以随时回家继承家业。
最近在社交平台,兴起一股“大小姐回国/辞职回家接手工厂”的讨论热潮,一群年轻“厂二代”“创二代”宣布归来,接手家业,分享接厂心得,被大家当成小说主角围观八卦。
不同于一心啃老的甩手掌柜,这群“继承者们”正在想办法稳稳接过父辈打下的江山,做大做强,他们是认真的。
(资料图)
“厂二代”/“创二代”的真实生活是怎样的?他们过着躺赢人生还是开启了困难模式?我们和几位继承家业的年轻人聊了聊。
01
「没有『百亿家产』要继承,
我只是想不上班、赚点生活费。」
卓一 浙江金华 26岁 继承注塑厂1个月
我在产品专业毕业,做了三年平面设计后裸辞回家休息。最近刷到网上“大小姐回国接破厂”的话题,我也正好想给家里闲置的注塑厂做点什么。
△厂里有9台注塑机。图/小红书@啾一口
我的大学同学都觉得我家有厂=很有钱,我回家肯定能继承“百亿家产”。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上中学时,我们工厂的利润确实可观,当时我爸妈做了一款家用扭腰机,成了爆款,客户都是拿着现金来抢货,厂里同时做的清洁用品,国内外的订单都接不过来,工厂规模扩大了。四五年后,生意下滑,爸妈用余款造了个小厂房——生意再差至少能留个厂。我大学时他们还督促我来厂里干活,毕业后反而赶我去找个班上。
△左:旋转拖把的配件;右:拖把拖桶成品图。图/小红书@啾一口
现在我爸专心打理两家新的铁皮厂,我看到工厂剩下的注塑机,觉得它们又像长辈又像小孩,对它们都有感情。而且有一个现成的工厂,要是我能把它盘活起来,肯定比上班赚得多。
我对工厂的了解不多,小时候只觉得工厂能赚钱、人多热闹。但我喜欢自己动手,也会利用建模和3D打印研发一些小产品。比如我有一些朋友做牙齿正畸,出门要带牙膏牙刷很不方便,我就琢磨着做一些便携的牙刷牙膏,请以前帮我爸做开模的团队来帮忙。而做产品有意思的地方是,你需要不停地对样品进行测试和修改,雕琢到自己满意为止。
对我来说,继承家业其实既容易又难。容易在有爸妈的老客户在,我不怕工厂完全没有生意;难就难在如何接新的订单、做新的爆款。我会在网上征求大家的脑洞和灵感,有些网友会私信询价,因为没有工厂和机器的成本,我目前都按最低的价格报过去了,希望能争取明年的合作。
我对工厂生活没什么幻想,也没什么压力,规模小就多做事,规模大了就要做好账。明年努力赚50万吧,我算过账,只要一半的机器能开工就能赚到。要是这也做不成,我干脆去不同的城市旅居生活了,万一我的财运在路上呢,哈哈。
02
「即使回家接厂,
也把自己当员工、把老爸当老板。」
Jinny 顺德 33岁 继承小家电贴牌工厂2个月
作为“厂二代”,我在我爸眼中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他觉得“花4000块都不会想请我”,一直不太同意我回家接手工厂。
于是我在一家文娱传媒公司里工作9年,从年薪6万的“影后”(每天影印文件的秘书),做到了年薪40万的商务总监,还兼管两个内容部门。而今年我爸65岁了,开始考虑退休的事,终于把我喊了回去。
△接手工厂前经常到日本出差。图/小红书@想当健美小姐姐的熊
20年来,我爸把工厂打理得很好,员工向心力强,大家都全力为工厂着想。因此我回来后没有遭到老员工的冷遇,最大的难题反而是我爸对我能力的质疑。但在我过去做商务总监的四年多里,开拓的新事业涉及游戏、动画、电视剧等,日语专业毕业的我并非业内人士,却能够带领他们赚钱,是因为我总能抓住做产品的核心,能满足市场,把控成本,项目利润一度达到46%。
回来的第一个月,我先是跟着工厂的外贸经理学习,做市场调研,了解公司内部的情况,然后找财务要数据和报表,做了一番关于厂子主打产品——家用冰淇淋机的调研。在一个月后,我召集工厂所有部门领导开立项会,宣布我接下来要做的方向、目标、成本控制,包括要是做不成,可能会带来的损失等等。
开完会后,向来沉默寡言的我爸突然给我来了一句:“你不要把预算做成这样,我给你3倍或者5倍都可以。”
△家里的工厂已经走过20年风雨。图/小红书@想当健美小姐姐的熊
接手工厂头两个月,对我就像是交学费的过程。过去工作实战方法可以沿用,但制造业的人脉积累要重新开始,最近我就在原有的圈子里逐个问,试着拓展新的人脉。不过万变不离其宗:把自己当成员工,把老爸当作老板。在企业打工或者继承家业,对我来说是一样的,都要把公司利益放在第一。
而最近据我的悄悄观察,我已经慢慢变成一个我爸觉得能委以重任的人。我想,以前在企业里我凭借自己能力开拓新事业能够做成,为什么不给自己家里开拓新事业?
03
「为了培养我,
爸爸故意挖『挖坑』让我跳。」
元宵 杭州 27岁 继承低压开关柜厂4年
我家有一个低压开关柜厂,是40年前我爸白手起家打出来的,小时候我就会跟着他去应酬吃饭,寒暑假也会到厂里帮忙做做小工,拧拧螺丝。
2017年我毕业,在杭州一家零售企业先后做设计助理、销售和运营。只工作了一年,我爸就觉得零售行业没法锻炼我在制造业谈项目的能力,还不如直接回厂里接手一两个项目来得有效。我心里其实一直都有“继承家业”的概念,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元宵留意到,这一两年以男性主导的开关柜行业也有越来越多女性入行,发挥各自的强项。图/小红书@厂妹叫元宵
在企业里打工,我习惯了每天有人告诉我哪些工作重要且紧急,需要优先处理;但回到厂里的我,管理不擅长,技术不精通,每天临时性的工作多且杂,几乎都没法制定工作计划。给客户报价、催货、查看生产和采购情况,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回厂的头一年,我下车间一线干活,修设备,打扫厕所,要多懵有多懵。我还试图按企业“4S”管理模式去改革工厂:要求大家准时下班,不得提前离岗;要求工人们把工具放好,保持厂区整洁等等。但这些制度无一例外遭到老员工们的剧烈抗议,他们跟我理论,说我“像个孩子一样”。后来我有点理解了,作为“厂妹”,我要被大家信服,还得是有业务量。
△元宵家工厂生产的电源柜。图/小红书@厂妹叫元宵
而在厂里锻炼,就是“野蛮生长”的过程。比如形象上,平时我喜欢研究穿搭、拍照,但在工厂里穿好看的衣服是很容易破的,所以一般都比较潦草。我发现我认识的一些厂二代也都挺愿意吃苦的,哪怕做一些脏活累活,弄到全身泥巴泥浆,他们都不会那么的在意,比较接地气。
但更多还是工作上的。有一次,一个柜子的颜色弄错了,我爸告诉我说“没事,你自己去处理”。我也觉得问题不大,就照常发货了。没想到客户收货后把我叫过去,站在车间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要是我当时足够有魄力,其实可以退换货,哪怕成本将会超过这一单的利润。但我选择了去说服客户接受现在的颜色,结果对方更加生气。最后我爸出面,直接说了“换”,就解决了问题。
过后我才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他故意给我挖的坑,要我受点“欺负”,才能成长起来。这种体验或许也只有“厂二代”懂:继承家业不是躺赢,是要往前冲的。而父辈会希望我们去狠狠撞南墙,因为只有自己撞出来的经验,才是最宝贵的。
04
「创业惨败、回家继业后,
我才理解父母的辛劳。」
锅向阳 郑州 27岁 继承家业1年
我是福建人,在出生前我父母就做海鲜生意了,我的儿时记忆就是在海鲜市场里跑来跑去,很自由。但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认真考虑过继承家业这件事,我很不在意,把它当作我人生最差的备选方案。
大学毕业后,我在航空公司当乘务员,月薪一万,还满足了我到处看世界的愿望,但不知不觉我也被困在机械重复的日常工作里。三年后我辞职回家,着急想创业,想向父母证明自己,连续两次创业,结局却是被骗和欠债60万的惨败。我这才意识到,生意场上人心险恶,处处有坑。
为了还债,我回到父母经营的门店,拿几千块的月薪从基层做起。我每天在海鲜池里处理活鲜、运送冻品、装卸货品,后来又转去做财务工作,也学着跟员工打交道。在这期间,我发现并解决了一些店里的管理漏洞,比如因为采购没有审核竞价而增加进货成本、配送服务不到位收到客户差评。我也慢慢将团队更新,如今管理着大约20个人,都是90后、00后。
△锅向阳接手前后门店环境的对比,他对门店装潢、产品品类都做了改进。图/小红书@锅向阳
我曾经一根筋,觉得爸妈做生意只不过是吃苦耐劳,就可以来钱很快。但刚开始接手业务时,我常收到一些饭局、出差邀请,美其名曰带我结识人脉,我还满怀激动地跟着去了,结果是给不认识的人当免费司机,最后跟“人脉”一顿饭都没吃成,连联系方式都没有。那些圈内人还会评价我“太实在,在这个圈子里会举步维艰的”。
在回家一年多的时间,我开始想通:谈生意既要真诚,也要冷静,目的明确。今年,我自己做市场调研,给店里增加许多新的冻品品类,也在借助互联网的力量打开渠道,我负责的业务收入占到整体收入的20%了。其实爸妈一向很少正面评价我关心我,但我能感觉到,最近他们脸上的笑容变多了。
现在我的每一天都是充满干劲的,心里也不拧巴了。以前有人说“继业不如创业”,但我觉得继业比创业更踏实,站在父母打下的平台上,我可以看得更远。
这届90后95后,也到了要考虑是否继承家业的年纪。他们赶上互联网迅猛发展的时代,借互联网的风,站在父母的肩头试图为老厂寻找新出路。
当一个年轻人家里有厂,似乎天然会被认为是拿了“赢家”剧本。但相比之下,这些新厂长们沉下心经营、扛起责任、和父母一样走上敢闯敢拼的路,正努力着的身影,无疑才更加耀眼。